我站在夜色深沉的街道上眺望塞尔维亚最古老的书店，深信自己看到了在2014年欧洲各地唯一可见的街景——在世界各地都在纪念第一次世界大战一百年时，只有这家书店，用谋求南斯拉夫独立和统一的年轻刺客的肖像海报来纪念这场战争。灯光照亮的地方，我看到书店传统的放海报的木头架子上架着一厚沓普林西普的肖像海报出售，好像八十年代世界各地书店里出售的明星海报一样。一种遗世独立但渊源深厚的是非观荡漾在贝尔格莱德。
今日的贝尔格莱德总让我想起昔日的柏林，一样的穷而性感。我猜想是由于这里的半无政府状态，使城市散发出自由自在的荷尔蒙气味。
I’m standing in the night-enveloped street,looking at the oldest bookstore in Serbia.I believe I’m witnessing an unique scene in Europe in the year of 2014.While people everywhere else are busy with the centenary celebration of the First World War,this bookstore alone is commemorating it with the poster of the young assassinator who fought for the independence and unification of Yugoslavia.On the wooden shelf that usually carries posters in the bookstore,I see a heavy pile of Princip Posters,just like the movie star posters visible in bookstores everywhere else in the eighties.A unique,deep-rooted value lingers in Belgrade.
Today’s Belgrade invariably reminds me of yesterday’s Berlin.Similarly poor yet sexy.Perhaps because of the semi-anarchy here,I suppose,the city is exuberant with a smell of free hormone.
在未到达巴尔干最重要的城市贝尔格莱德前，我几乎不了解这座城市。在我旅行的地理里它异常遥远，比柏林、巴黎，甚至旧金山都要远得多，我觉得它应该藏在一些大山的皱褶里。通常人们对自己陌生，而且从未想去看一看的地方，都有千里之遥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一部我深感兴趣的长篇小说，我大约一辈子也不会去这座城市和它代表的巴尔干。我对那里的印象，就只是炮火连天。
世界如此之大，之丰富，在我五十岁以后，它慷慨地向我敞开了无数精美丰富的城市与地理，我像个穷孩子突然站在敞开的糖果柜子前，香甜的气味从四面袭来，令我不知所措，贪婪地直咽口水。如果没有米洛拉德·帕维奇的长篇小说《哈扎尔辞典》，我想我不会频频造访诞生了小说和小说作者的城市贝尔格莱德，我也不会像握有一柄利剑那样，握着《哈扎尔辞典》，来认识这座城市。
渐渐地，我剧烈地爱上这座城市，从一年一次去那里住一下，到半年一次。如今在我上海家中想起它来，心中长出千万条微笑带来的皱褶。
地理阅读一本书，有时也是阅读大地。
读与理解又总是与爱惜联系在一起。
“他（陈丹燕注：饱学之士，十七世纪的塞尔维亚军官勃朗科维奇）明白了人类大大延误了打开自己的昨天和明天的时间，竟在人类出现后的亿万斯年之后才去打开，先是打开明天，然后是昨天。当真正的白昼熄灭于暮色之中时，他用一个久远的夜打开了明天和昨天。今天的白昼紧紧夹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已濒于断裂，可在那天夜里，过去与未来膨胀到了几乎要相连的地步。此时此刻也和那天夜里一样。真正的白昼熄灭了，是被过去与未来这两个永恒吹灭的。”
——《哈扎尔辞典》 《哈扎尔辞典》 本书所引 《哈扎尔辞典》文字均出自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9月出版的 “红宝石限量版” 《哈扎尔辞典》 （阴本）第1版。 ，p.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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