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抱着对你妈妈的愧疚和煎熬，孤零零地过日子？还是放下那些过去，重新找一个合适的伴侣，继续走完下半生？”
顾胤平静地问：“你心里，希望他怎么选？”
云鹿长久地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涩地说：“我不知道……”
在顾胤说到这一点之前，她从未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啊……
她心里总是想着，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既然是无法挽回的，那她……到底又希望云厉诚怎么做呢？
是抱着愧疚与痛苦煎熬一生？
还是放下那些遗憾的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她希望哪一种？
如果两种都不行，那么，她到底想让云厉诚怎么做？
难不成……
真的要让他给方知音偿命，她才觉得满意吗？
……不是这样的！
云鹿心里暗暗一惊，下意识掐掉了这个想法。
她从未这样想过。
诚然，她心里一直都觉得，母亲方知音的死，与云厉诚脱不了关系。
可是，归根究底，方知音也不能算是被云厉诚害死的。
她死于重病。
而云厉诚对她的婚姻冷暴力，以及在她重病时期出/轨不回家，则变成了她的一块心病。
心病的存在，难免影响病人的心情，从而导致她病情恶化严重，在短短几个月里，便香消玉殒……
直到她临死前一天，仍旧是心心念念地盼着云厉诚回家看她最后一眼，可是，就连这最后的一点心愿，那个时候光顾着与李蕙兰婚外偷/情的云厉诚……都没有让她如愿！
方知音是带着浓浓的遗憾去世的。
云鹿守在她的病床前，看着她哀戚挣扎，看着她含泪闭眼……
直到她的遗体被送到殡仪馆火化，人生最后一程了，她深爱的丈夫都没有出面来送她。
更可笑的是，在她的下葬仪式上，云厉诚终于出现了，然而身边，却带着一个搔首弄/姿、花枝招展的李蕙兰，两个人毫无顾忌地在她的葬礼上姿态亲昵。
云厉诚更是指着李蕙兰，大言不惭地对云鹿说：这是她以后的新妈妈！
那一副讽刺的景象，至今仍在云鹿的脑海中，历历不忘。
一边是哀泣的葬礼，一边是笑闹的女人。
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云鹿始终无法原谅云厉诚，无法释然心中那一抹深埋的怨气，归根究底，皆是因为云厉诚在方知音去世时，所做的那些过分的事。
妻子刚刚过世，尚未下葬，他便带着小/三登堂入室，甚至还带到了妻子的坟前。
——这是在恶心谁？！
方知音去世不到半个月，他就完全忘记了这个结发妻子，将李蕙兰扶正，将他自认为亲生的“私生女”云蔓领回了家。
——这又是在恶心谁？！
他对得起谁？！
方知音去世一年、五年、十年，甚至近二十年。
云厉诚都没有想起过对她的亏欠和愧疚。
直到他被李蕙兰背叛了，身心受了伤，才终于想起对他一心一意的原配，哭泣、忏悔、赔罪……又能挽回些什么？
方知音不会再回来了。
如果人死之后还有灵魂，泉下有知，她会原谅云厉诚在她去世之后，所做的这些事情吗？
云鹿也不知道。
而她作为女儿，又是云厉诚和方知音这对夫妻，悲剧婚姻的见证者，哪怕愤愤不平，哪怕心怀怨气，可她又能希望云厉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呢？
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即使以生命作为补偿和代价，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她深爱母亲方知音，却挽回不了她早已经死去的命运；她怨恨父亲云厉诚，却也做不到，用曾经的错误逼着他以死赎罪。
那么，她又能希望云厉诚怎么做呢？！
怎么做，都已经没用了！
“我不知道……”
云鹿喃喃地说着，“想到妈妈生前受过的苦，我就无法原谅他……可是妈妈已经不在了，他赎罪也好，忏悔也好，抛弃过去重新开始也好，对妈妈来说，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吧？”
“嗯。”
顿了顿，顾胤又说，“但是，对你来说是有意义的。”
云鹿苦笑，“我又能有什么意义。”
“你希望他为你母亲偿命吗？”
顾胤一针见血地问。
云鹿神情一僵，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慢慢地摇了一下头。
“我没想过，要他给妈妈偿命……”人命的代价太重了，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所以，你是希望他活着的。”
顾胤继而又问，“那么，是痛苦煎熬地活着，还是平安幸福地活着？”
这一问，云鹿沉默的时间更久了，迟迟给不出答案。
顾胤轻叹，将她僵硬的身子揽入怀中，吻了吻她的发旋。
“小笨蛋，明明是个很心软的人，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不原谅呢？”
云鹿身子一震，僵硬了片刻，才缓缓松弛下来，仿佛被人说中了心底隐藏最深的一个角落，既觉得惊慌，又感到隐隐的轻松。
顾胤比她想象的，还要更了解她。
甚至可能，比她自己都要了解她……
那些她不愿意承认的心思，不肯说出口的话，他都知道，也都能理解。
云鹿呼出一口气，才有些艰涩地开口：“其实，他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经不介意了。之所以一直没办法真正原谅他，主要是因为……我的妈妈。妈妈去世的时候，只有我守在她身边，我看着她撑得那么艰难，苦苦地熬着，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结果却仍是遗憾地走了……每每想起这些往事，我就觉得，如果连我都原谅了他……那妈妈受过的那些苦，又算什么呢？我原谅了他，是不是就意味着……连我都背叛妈妈了？”
顾胤静静地听完，只问了一句，“你母亲去世的时候，恨他吗？”
“……没有。”
云鹿闭了闭眼睛，声音低落，“妈妈从来没有恨过他……到死都没有……”
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替母亲觉得不值得！
为什么不恨呢……
明明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的罪，可直到最后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也只有遗憾和不舍的眼泪，看不见一丝半点的怨恨和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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